故事一:
长梧封人问子牢曰:“君为政焉勿卤莽,治民焉勿灭裂。昔予为禾,耕而卤莽之,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;芸而灭裂之,其实亦灭裂而报予。予来年变齐,深其耕而熟耰之,其禾蘩以滋,予终年厌飧。”
管理长梧疆界的封人对子牢说:“您治理地方切勿草率随意,对待百姓切勿简单粗暴。过去我种谷子,耕地时草率随意,那么结出的谷子也草率随意回报我;我除草时简单粗暴,结出谷子时也是简单粗暴回报我。我下一年的时候种的整整齐齐,深耕细做,谷穗结的又大又多,我一整年都吃不完。
庄子闻之曰:“今人之治其形,理其心,多有似封人之所谓:遁其天,离其性,灭其情,亡其神,以众为。故卤莽其性者,欲恶之孽为性,萑苇蒹葭始萌,以扶吾形,寻擢吾性。并溃漏发,不择所出,漂疽疥癕,内热溲膏是也。”
庄子听说后说:“现在的人对待自己的肉体和精神,大多像那个封人所说:逃避天理,背离人性,泯灭真情,丧失灵魂,大家做什么自己做什么。因此,那些无视人的天性,将追逐欲望的作恶作为本性,内心杂草丛生,身体疲于奔波,性情也会随之改变。精神烦躁空虚,却找不到原因。身体长出肿瘤和恶疮,是内火攻心气血不畅造成的。
封人:管理疆界的人。
庄子借封人之口,道出了人类身心痛苦的根源。
人类身体与精神的病痛源于何处?
庄子回答,源于人类对自我天性的“鲁莽”和“灭裂”,即不尊重、不遵从,胡作非为。
人的性命无非“形”与“神”,即身体和精神。就天性而言,人类的需求大体简单,身体的安全和健康,精神的宁静和自由。
现实是,人类很积极、很勤奋,很卷、很累。所做之事,无非随波逐流、追名逐利,即“以众为”。
追名,看似为了满足精神的需求;逐利,看似为了谋身体之温饱。当我们一旦进入名利场,自我满足的初衷便被抛到脑后,更多、更高成为了永无终结的目标。
于是,将肉身放置于丛林角逐的危险,带给心理焦灼和不安。不断的索取让性情变得贪婪,最终沦为外物的奴役。
于是,肉体虽消费了过度的物质,却远离了健康和安全。灵魂不仅丧失了自由和宁静,在过度沉溺和消耗中,变得匮乏而空虚。
我们似乎拥有很多,却从未得到满足。
肉体和心灵并非属于我们,它们好似我们在这蜉蝣之世租种的田地。你无视它们,它们怠慢你;你残害它们,它们令你痛不欲生。你只有听从它们,顺应它们的天性供养着,它们便能携你遨游宇宙,享尽这世间的欢乐。
故事二:
仲尼问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三位太史说:“卫灵公纵酒享乐,不理国政;喜欢打猎射鸟,不参加诸侯之间的盟会;他死后却谥号为‘灵公’,为什么?”
大弢说:“正是因为这个呀。”
伯常骞说:“灵公和他的三个妻子,在同一个浴盆里洗澡。史鳅捧着御用衣物进来,灵公马上接过衣物扶他走路。他行为那么轻慢放纵,对待贤人却这样恭敬,因此被谥为‘灵公’。”
狶韦说:“灵公死后,占卜葬在原来的坟墓,不吉利;占卜葬在沙丘,吉利。在沙丘上挖了十来米,见到一个石棺,洗干净一看,上面有刻字,说‘子孙不能依靠,灵公占据葬在这里。’灵公谥为‘灵’早就注定了!他们两个怎么能知道呢。”
这是一个毁人三观的故事。
太史是周代最有学问的人。孔子问三位太史一个简单问题,为什么陈灵公谥号为“灵公”。
陈灵公是春秋有名的昏君。《诗经·陈风·株林》讽刺他和大夫夏御叔的妻子夏姬私通。“灵”字有美好、良善的意思,灵公死后谥号为“灵公”,让孔子很纳闷,因此要问上一问。
三位太史一一作答。
第一位说,灵公之所以谥为“灵”,正因为孔子所说的纵酒享乐、荒废政务。“灵”在这里是贬义。
第二位说,陈灵公虽然荒淫却能恭敬对待贤人,所以谥为“灵公”,褒奖他的美德。
第三位说,灵公谥为“灵”,因为发掘坟墓的石棺上刻着“灵公”两字,是鬼神的旨意,是早就注定的。
三人各执一词,似乎都有道理,却风马牛不相及。
看到这里,你或许在思考、在甄别、在寻找答案,陈灵公是美是丑,哪位更有道理。如果这样,可真要被庄子嘲笑了啊!
庄子讲这个故事就是要告诉你没有道理可讲的道理。
庄子说,你们人类,总喜欢作出深思熟虑的样子,喜欢用你们愚蠢的大脑想事情,总害怕自己不够聪明。经常为一些事情吵来吵去,振振有词,喜欢给别人讲道理。
庄子又说,你以为的有道理,只是你的道理、你的认知、你的立场,你只是摸到了大象的尾巴,便说大象是根绳子。
庄子还说,宇宙的运行,遵从大道,大道是众妙之门,玄之又玄,岂是你等凡人可以妄加揣测。哈哈……
读到这里,那些自以为是,喜欢品头论足、谈论是非的人,如能幡然悔悟,从此三缄其口,便是有慧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