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宝记(小说)

曙光
创建于01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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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宝记(小说)

郝刚贤

1937年秋天,孙家庄的孙文斋八十高龄。他对儿子说:“卢沟桥发生了事变,我担心家里的银元出现意外,还是埋在坟地保险,日本鬼子一来烧杀抢夺无恶不作。”他说罢,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,孙丙祥不知道家里的银元放在哪里,孙文斋伸手指了指屋外间楼梯后面便不再说话,他怕隔墙有耳。孙丙祥走出里间,来到楼梯后面,看见地上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大黑缸,他掀开缸盖,缸里面放着陈年的谷子,并没有银元。母亲说:“你掏出谷子,刚底下放着一个黑瓷缸。”他顺手从墙壁取下挂在墙上的簸箩,掏尽缸里的谷子,看见缸底放着一个一尺高,一尺宽的黑瓷罐。他掀开盖口一看,里面是一罐银元。母亲说:“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把它放在垛子里,上面蒙上驴粪,谁也不知道看不见,就当往地里送粪。”

太阳快要落山时,孙丙祥牵着毛驴走出村庄,约莫走了有五里地的光景,偌大的一片孙家坟头出现在眼前。晚风中,坟头上的蒿草随风摆动,像无数个鬼影。坟地里那棵年深日久的老椿上的叶子在秋风中纷纷降落下来,他把驴缰绳拴在椿树上,又朝四处看看,确信无人跟踪,在离坟头十步远的东南方向用铁锹挖了一个三尺深的土洞,搬下驴身上的垛子倒出驴粪,把黑瓷罐放在土洞里,上面又压上一块大石头,把土填实,用脚踩平,重新蒙上干土,赶着毛驴离开了僻静的坟地……

孙丙祥仰头一望,夜色苍茫,群星闪烁,狭窄的小路上只有他和驴在默默的行走,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后他平安的回到了家里,他把驴拴在槽上,添好草料,来到屋里给父母诉说了埋银元的过程,孙文斋在昏暗油灯下那张干瘦的脸上又露出喜悦的笑容……

八十不知天,孙文斋谢世而去。孙丙祥悲痛欲绝,潸然泪下。他在心中永远铭记父亲生前重托,需用生命保护好坟地的银元,不使它落入任何人手中。孙丙祥是孙文斋生前最钟爱的一个儿子,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,由于家业肥厚,他未能拿着家里的银元漂洋过海去留学。长子孙丙太体弱多病,次子孙丙茂好吃懒做,都不及于他。家里的事就由他和父亲掌管,街坊邻居都称他为二先生。

日子比树叶还稠,文革时期,孙丙祥因家庭成份问题被斗,造反派说他家在旧社会有银元,为这事他挨过斗,住过火线学习班,但他始终守口如瓶,幸免于难。八十年代,社会上流传着一块银元卖到香港能换六十元,他想如果能找到坟地的银元就能发大财,社会也在渐渐的开放起来,山里人的思想也在开始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那一个个漫长的秋夜里,他被老伴问的心烦意乱,往事历历在目,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的在翻腾着往事……

这又是一个明月如镜的秋夜,她也想起了坟地的银元,难道他悄悄的给了他的兄弟?还是偷偷的给了他的妹妹?可自己又没有亲眼看见,夫妻之间本来就不是一母所生,谁给你说真心话。小叔子好吃懒做在街上出了名,小姑火性子从来不说理,但她死去多年。难道是小叔子独吞了祖上留下的财产?这坟地的银元她过门后想了几十年,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,又不能把老汉给逼急了,老汉死了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,他会烂在肚子里带走,只能采取软的办法兴许能问出他银元埋的地方。

老伴灵机一动的说:“你看咱俩的岁数都是秋后地里的南瓜,没几天活头,你若先死了坟地的银元没人知道埋的地方,烂在肚子里一文不值。”老伴的话就像一根针扎在孙丙祥的心上,他翻过身来对老伴说:“一晃几十个春秋过去了,埋在坟地的银元我一直记在心上,我哪里能忘得了。”“你敢肯定没人去偷?”“敢肯定”,“那咋就找不见,我看是有人独吞,办了丧尽良心的事”,“谁敢去办这个缺德的事?那年我把黑瓷罐放在土洞里天已黑尽,没人看见,也没人跟在我身后。埋好后我撵着毛驴上路了,天上落满了星星。”老伴不再追问下去,心中如获至宝。老汉说:“我听过一个聊斋故事,说银元在地下埋久会长出腿顺着地缝跑到财神爷那里去,银元身上有灵气。”“我不信银元能长腿。那瓷罐上面还压着块大石头,长腿它也出不来,你是在哄我。”“我没有哄你。”“这个聊斋故事是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的,但年代太久远了。”“不管是真聊斋还是假聊斋到秋后叫孩子们再去坟地找找,谁能相信银元在地下会长腿自己跑掉。”老汉又不做声了,但他心里乱的很。他想,老伴在追问就得叫儿子和侄儿一块去找找,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,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,不管是谁也不能独吞,谁独吞了谁就坏了良心。老伴怀疑他给了他兄弟,这可是丢人的大事,脸面值千金,这话他从来没有给老伴推心置腹的说过。

就在当天黄昏孙家人在屋里议论着去坟地找银元的事,孙南山对孙南海说:“这事不能再等下去了,长辈们都还健在,机会甚好,再过若干年就不好说了。”孙南海说:“你想的很周到,我听你的。不过现在不行,坟地还长着庄稼,只能等到秋后有月亮的天才能去找。”孙丙祥孙丙茂坐在炕沿上吸着烟不说话,但他俩心里都在想着那聊斋里的故事,银元在地下能长腿跑掉,只是嘴上不说。孙南山找来纸笔,又在纸上画了孙家坟头,在坟头不远的地方画了一个瓷罐,在瓷罐上面又画了一块石头。说:“我和南海去坟地时拿上一根二米长的钢筋棍,插到地下有石头的地方感觉就有可能找到了。”孙丙茂说:“时间都过去五六十年了,那块地夏天过水光淤土就有几尺厚,冬天生产队学大寨又在那块地起高垫低,要是有人在刨土时刨到地下的黑瓷罐早就拿回家去了,可轮不到现在。”“如果说有人刨到了黑瓷罐总得有点风声,地里又不是一个人在学大寨。”孙南山提出了不同的想法,孙南海又说:“我大爷在文革时期挨过批斗,但他始终不说,现在社会人人平等,银元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,就是白天去找也可以,关键是看能否找到。”孙丙祥听了侄儿说的话一时又思绪万千,他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深秋的暮色里。他心里又开始怀疑孙丙茂,他当年没有去坟地埋银元,但埋的地方他知道,万一是他偷去有谁能来能证明?又没有人亲自抓住他的手,这是天地良心的事,亲兄弟明算账,又不愿意开口问他,只能是在心里想。

秋夜的月光明如水,孙南山拿着手电筒,孙南海拿着钢筋棍,在离坟头十步远的东南方向找准位置插下去,抽上来,连续反复数次没有找到。开始的时候俩人都抱着很大的希望,盼望着能插到地下有石头的地方。一个小时过去了,孙南海手心手背出了汗也没有插到地下有石头,他心灰意冷的失望了。他开始坐在地上歇息,孙南山放心不下,又扩大了搜索范围,连插十几遍也没有插到地下的石头,希望再次破灭。月光西下,金鸡报晓,二人踏上小路回家……

就在孙家兄弟对坟地银元抱着希望的时候,孙丙祥突然寿终。幸亏他生前给老伴做了交代,又过几年他的老伴也去世了,她生前又给儿子孙南山作过交代,她没有心病了。孙南山没有忘记母亲生前对他的嘱咐,仍对坟地的银元抱着希望。那年,孙南山已年过六十,他把心里话说给孙南海,孙南海很不耐烦的说:“就是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去,去了那才是鬼迷心窍”,他媳妇小荷在一旁说:“咋就不去,给哥做个伴也好,你是人还是鬼?不要狗肉上不了席面,别不识抬举,这事又不能叫别人去,你们是一个孙字掰不开。”孙南海惹不起媳妇,只好说:“我去,我去……”

月光如水,坟地一片银白。这次,孙南山扛着头来到坟地,他在那个月光之夜刨了足足的二分地也没有找到地下有石头的地方,汗水浸透了两个人的衣服。月光西下,黎明渐进,俩人怨气满腹,无果而终,孙南海一脸愁云,发誓今后再不去坟地。

就在那年冬天,孙南海心脏病突发,猝死在夜间。小荷眼前一黑感觉天快要塌下来,家里的时光再没法过下去,她大病一场,好在俩个儿女都到了出嫁的年龄,二年时间,大女儿玉秀嫁到外村,二女儿嫁到本村,小儿子玉石在集镇上读高中,家里还种着几亩地,小荷只得硬着头皮度日。但她身似杨柳,弱不禁风,每到春种秋收她愁的哭天抹泪,气的摇头跺脚,还好两个女婿都来帮忙,可这是时光,总不能麻烦人家一辈子吧,天长日久也不是个常事。她在深夜想到过改嫁,找个男人就是一堵挡风墙,可又怕别人笑话,但这农家活又干不了,她最怕五月割麦子,三伏天薅小苗,大热天去锄玉米地,只愿意夏天找荫凉,冬天找暖和旮旯,天下恐怕没有这等好事。看看这家里的时光她又产生了改嫁的念头,把自己一年来的想法说给了两个女儿听,两个女儿异口同声的说:“你是农村妇女,又不是从城市下来的姑娘不能吃半点苦,谁家的炕头热叫你去,你已人老珠黄脸上也不臊得慌,你要是真走了那一步街坊邻居会说你不正经,不是个好东西,你就在家熬儿子长大吧,等儿子高中毕业后能考上大学日子会慢慢的有奔头。眼下的日子,春种秋收我们都来帮你的忙,嘱咐她再不要生改嫁的念头,她这才答应了两个女儿的请求。

寡妇门前是非多,世上的偏这么凑巧。本村的光棍汉二牛差人来提亲,二牛比她大八岁,人缘又好,一生没有娶过女人。小荷知道他家里有房住,手里有零花钱,大半辈子过去了,过着一个人吃了全家饱的日子,就缺个女人来做饭做伴了,当了寡妇在半路上能碰到这样的茬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,她开始又动了心思,又怕两个女儿说他不正干,这再嫁的事她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好,二牛又派人来问,说这事成不成给个囫囵话,都是本街本道的就是不成也不会说三道四,见了面脸不红心不跳不是个大事。一夜之间,小荷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又犹豫不定,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,远在县城纺织厂上班的侄女捎来了口信,问她愿意不愿意去县城当保姆,去伺候一个退了休六十多岁的老头,老头的老伴去世多年,工资见面后再说。她想了一夜,决定去县城当保姆,至于二牛的事可以先放一放。第二天她坐车来到县城纺织厂,侄女领着她来到那个老头家,老头的女儿青云见过小荷说:“你干的好就留下来,干不好就走人,世上除了割肉疼就是出钱疼,咱是先愁后不愁,在你没来之前我已辞掉了好几个保姆,我不哄你,老爷子脾气不好,不好伺候,性格有点古怪,你干几天试试就知道了。”小荷听了青云说的话先是一阵内心紧张,但还是陪着笑脸说:“先叫我干几天不行的话就走,我不会在你的家吃闲饭白讹人。”“那好吧,就按你说的办。”青云毫不客气的说出了口。

一连数日,小荷起早贪黑,做饭洗碗,打扫室内室外,拆洗被褥,干的井井有条,饭菜做的不咸不淡,老头吃的很对口味,炒的菜不油不腻,星期天青云过来检查,老头对青云说:“这个乡下保姆能干,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吃惯了乡下做的饭。”女儿听了父亲的话从内心里开始满意小荷,青云重新看了小荷一眼,人瘦,脸黄,但干净利落。中午,青云吃过小荷做的鸡蛋卤子面条后就匆匆上班去了……

她在县城当了三年保姆,直到老头去世后又回到农村,但她的衣着打扮已不像个农村人。她吃胖了,脸白净了,还烫了卷头发,越发显得年轻、精干,一扫过来那种在农村的穷酸样。一天黄昏,她给在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英如说:“我在县城当保姆的日子不好过,不是个营生,在人面前是吃苦受累赔笑脸,女人本来就没有男人有本事,全凭这张脸。”英如伸手摸摸她身上穿的衣服光溜溜的手感好,又羡慕她身上抹的香粉味,说:“有机会咱也去县城当当保姆,看看这活到底累不累,看你挣了钱穿的又好,又体面,我是真是服你。”“你快别说了,真的是不好干,你千万别去。”英如望着她又问道:“莫非你这几年在外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?”“还能有啥事,女人不过就那点本事,我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当保姆遇上个好人家是自己的福气,但一个人的心眼好坏又没有写在脸上,你又看不出来哪里能知道?我在青云家当保姆是一回生二回熟,几个月下来就和那个老头熟了,每天早晚就给老头拿便盆,铺被子,倒开水。有一天晚上老头吃着瓜子,喝着茶水,看着电视,我又拿着便盆进来,准备转身要走,他说你也来看看电视吧,就开始给我动手动脚,我脸红心跳想挣脱开,他又说:‘你都五十多岁了,思想还是这样的封建,这院里又没别人。’我说‘不行的,叫你闺女知道了会骂我是个骚货是个狐狸精’,老头说‘青云听不着也看不见,她也不会骂你’。这事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,往后的日子每隔几天我就得给他睡一回,星期天青云过来看得很仔细,他还去闻闻老头身上有没有香粉的味道,我很注意这些细节,晚上我用清水洗脸,用开水烫脚,从来不抹香粉。咱不说这些了,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再去当保姆,现在想来那老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,他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工作,手里有钱,他怕我说出去就偷偷的给了我一万块钱,说等他死后就叫我回农村,这人世间的事谁也说不清楚,真让人看不透。”她说着眼里又浸满了泪水……

她回到农村第二年春天就把家里十几间房屋全都翻盖了,街坊邻居都说她当保姆有本事,挣了钱。孙南山觉得这事很蹊跷,翻盖了十几间房屋光匠人工钱材料钱也不是个小数目,当三年保姆能挣多少钱。孙丙茂生前对他去坟地找银元总是说三道四推脱阻拦,孙南海又不积极去找,让他又一度陷入沉思,小荷过门后没几年又在驴圈捡到一块银元,街上正巧来了一个收卖银元卖了几十元,真是让他费解,难道坟地的银元真的长腿跑掉了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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