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个受伤的孩子总是渴望回家,把心中的委屈诉向爸妈,把身上的伤痛卸下儿时走过的路,一路走来,有见证,有迎送,转身一辈子,回眸一瞬间。
很近的家,却成了很远的路,只因屋檐水往下流,我把过多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孩子身上了,却疏忽了对父亲的照顾。
今天,我特别想回家,也没有提前告诉父亲,就带着孩子回来了。父亲很高兴,我照旧开始做饭。在父亲的两方菜园里就地取材,现摘现煮两个大萝卜,汤鲜美甘甜。父亲看到我和孩子都喜欢,高兴着呢,带着孩子拔萝卜,拔了一个又一个。
孩子吃完饭后迫不及待地要去后山的小路走一走。他流星般地飞速前进着,在石头堆砌的坡路上疾步如飞,对山边路口别人家种的菜园特别感兴趣。因是冬天,山上的杂草枯萎一片,菜园里却是绿盈盈、青翠翠生机勃勃,这一枯一荣让人心里总是充满着希望。山间动物在冬眠,一半冷清,一半热闹。你看,野草在蓄势待发,蔬菜在争先夺宠;鸟儿在叽喳鸣叫,树木枯枝在风中无声飘落;妈妈在默默沉思,孩子在狂欢奔跑……
也许是走的人少了,也许是灌木丛生命力太旺盛了,山路在两边的灌木丛遮掩下害羞地露出脸来。孩子像个勇士闯峡谷一样,威风而又气势地穿跑在山路中间,敞开的棉衣,风呼啦啦地吹着衣襟,伸开双手抱着空气,高声地喊着:“我要飞得更高!”这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孩子,不肯过错过这样一个机会来放飞心情。
飞吧,飞吧,快乐的孩子!妈妈的心情也欢快起来了。
白天累了,晚上就容易睡着。孩子一上床就与美梦相缠,小脚小手时不时地伸出被子,小嘴还嘟嘟地响着,似乎在说明天还要去山上玩。
果然美梦成真。第二天一早,孩子就拉着妈妈开始了山中之行。妈妈被孩子的情绪感染着,她慢慢话多了起来,讲述着与这条山路相关的一个个小故事。
我们的村庄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平地中间,村庄的前面是山,后面是山,左面是山,右面是山,山中还是山。因这山,村庄与外界不畅通,村里人都希望自家的孩子努力上学,走出去看外面的世界。妈妈和村里大多数孩童一样,在这山路兜兜转转中踏上了求学之路。
以前的时候,没有钟表作闹钟,就靠着公鸡打鸣,家长就以此作为起床的标准。上学了,起床啦,孩子们就呼啦啦地穿衣洗漱。先起来的孩子,走到其他同学家门口,还不忘在别人家门口吹起“起床号”,这样天未亮整个村庄就先后亮起了,电灯,煤油灯,交错闪现,这是上学的光,也是每个家庭希望的光。随后,村庄老老小小也不甘落后,各有行其职,男人们出发田间地头,女人们洗衣做饭,老人也是尽力所能,点燃普通人的生活烟火气,日子也就蒸腾出希望了。
我们的家坐落在村庄的最后面,所有从后山行走上学的孩子要么俯视它,要么穿过它。我们的房子就像在一个大锅底平躺着,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斜坡,但我们不像井底之蛙安于现状,也不喜欢去仰视行走在山路的人们。于是,我们家三个孩子比任何一家的孩子都要努力,在山路中上坡下坡,一日四趟(8次)往返于家与学校,走得快一次也要十五分钟,基本上来往和吃饭的时间就是学校一日三餐饭中间的空隙时间。
村里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也是像我们一样与时间赛跑,在学校与家之间,在山路上欢笑、畅谈之间,大家都鼓足了气,没有一个喊累叫苦的。
白天的山路,虽然树林密布,杂草丛生,但鸟雀整天欢歌笑语地迎送着,倒也觉得热闹非凡。晚上下自习,走山路的孩子说不怕那是假的。黑夜关上了光亮,树林沙沙地细语着,猫头鹰“咕咪、咕咪”的叫声,传说中的鬼啊怪啊在心里热腾腾地升起,每走一步就感觉后面有人跟着,越走越快,心跳的声音都要把自己吓坏。特别是一些调皮胆大的孩子,躲在路边的草丛里,恶作剧来个半路沙子、石头阵,吓得路过的孩子魂飞魄散。
我们一般晚上都是结伴而行,如果能从大路走就不走山路,晚上的山路总是杀气很重,真的很害怕。从我家走上来,有一段平坦的路,这条路四面都是山包围着,又有几条分叉路口,通往山周围的各个村庄。真正害怕的路段也在这里,山脚下到处是坟,一想到那些死人睡着了,就担心他们突然醒过来,提心吊胆地一走就是初中三年。
村里从这条山路上走出去了很多优秀的儿女,他们的青少年时期踏步走的每一瞬间都是与时间争分夺秒,妈妈的饭菜包在口里来不及咀嚼就奔跑在山中,一个个微不足道的身影,就如山中的鸟雀一样,飞逝而过。但是,很多人飞走了,很难再回来了。
孩子稚气地问妈妈:“为什么飞不回来了呢?这里是你们的家啊,想回来还不行吗?”
妈妈望着好奇心重的孩子,自言自语地说:“是啊,怎么回不来了呢?我们都回不来了!”
孩子又问:“妈妈,外公和外公村里人是不是很有钱,房子建得那么好,而且整个村庄都建设得很漂亮。”
妈妈笑着回应:“外公确实很富有,因为他有三个儿女,儿女就是他的财富。至于村庄嘛,就不是外公能力所及了,那是国家的政策好,建设新农村,家家户户换新颜。”
孩子看到路旁边躺着一个大大的冬瓜,一半是好的,一半是空的,他即刻忘记了自己提出的问题,拿着一要长长的木条去戳冬瓜了。
妈妈任由孩子独自玩耍,站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事。从家里走出去二十多年了,想在家里住上一宿都是很难得的事情。以前总希望从山路上走出离家远远的地方,越远越好,于是在外摸爬滚打着也乐意,伤痛满身也逝不回头。随着光阴地拉长,再回到村庄,居然找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田间地头,家人们的庄稼稀稀落落地东一茬西一茬,本该是油菜满田青的时候,却是杂草田连田地挨地,春天黄灿灿的油菜花必将会失去前呼后拥的宠爱。
村头村尾,挨家挨户地走过,老弱病残偶尔露个面表示屋里有人在,碰巧孩童嬉戏也是不足成群结伴。拄着拐杖的,耳朵听不见的,眼睛看不到的,嘴巴不会说话的……聚在一起的时候,谁也不在乎听见了什么,看到了什么,又说了什么,人气所凑,足够。
如今的村庄,有了现代化的电灯电话,高楼大厦,网络全面覆盖,甚至隐退了泥巴路,公厕代替毛厕,修建祠堂,广场活动设施配套铺齐……
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,就像人长了嘴不会说话一样,永远沉闷无趣。村庄美丽了,祖辈们清闲享福,但,没有孩子的童趣,没有年轻人的热气,这些守护家园的人该如何延续?
山依然是那个山,路依然是以前的路,走出去的人们却再也不是以前的人。种田种地,不是老辈人专属,是不是以后就不需要了呢?以前常说农村的土地遍地是金,现在更多的土地都已自贬身价,它们疯狂地长着野草,猪牛都不见面的村庄,野草就慢慢自行地开着野花,向路人炫耀着,似乎要与山林中的映山红一比高下!你再美又耐何藏着掩着,谁还会穿刺拔林去采摘一束名花呢?于是映山红孤芳自赏着,花开花谢,只有季节知道。
山路弯弯,生活漫长,村庄的高楼大厦成为了路边一道道美丽的风景,如画般平展着,画中如果没有自己或自己喜欢的人,谁又愿意保留抑或多看一眼?
我常常告诉父亲,家里很忙,走不开,只有他去看我,我是难回家看他。现在我才知道,我已经走丢了,迷路了。
人生到处知何似?应似飞鸿踏雪泥。
村庄里走出的孩子们在痕迹里寻觅着之前的种种,却是事与愿违。野花开了,错过了;映山红花开了,采摘不了;鸟儿唱歌,溪水咕咕淌,听不见;村庄新了,父母亲却老了,陪不了……
“妈妈,妈妈,下雨了。”孩子的呼叫声也将我带回了现实。
两个影子迅速消失在山路中,下雨了,那就回家吧。
有家回真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