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庄笔记(三):《则阳》中的蜗角之争

翠微庄主
创建于01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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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:

魏莹与田侯牟约,田侯牟背之,魏莹怒,将使人剌之。
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,曰:“君为万乘之君也,而以匹夫从仇。衍请受甲二十万,为君攻之,虏其人民,系其牛马,使其君内热发于背,然后拔其国。忌也出走,然后抶其背,折其脊。”
季子闻而耻之,曰:“筑十仞之城,城者既十仞矣,则又坏之,此胥靡之所苦也。今兵不起七年矣,此王之基也。衍,乱人也,不可听也。”
华子闻而丑之,曰:“善言伐齐者,乱人也;善言勿伐者,亦乱人也;谓‘伐之与不伐乱人也’者,又乱人也。”
君曰:“然则若何?”
曰:“君求其道而已矣。”

翻译:

魏惠王与田侯牟相约会面,田侯牟反悔没有赴约,魏惠王大怒,要派人去刺杀他。

犀首公孙衍听说这件事感到羞耻,对魏王说:“您是大国的国君,怎么能像匹夫那样去复仇。我请求您给我派兵二十万,我替您去攻打,把齐国的百姓都抓回来、牛马牵过来,让他们的国君急火攻心背上生疮,然后占领他们国家。让田忌逃跑(被抓),然后用鞭子抽他背,把他脊骨打折。”

季子听到后感到羞耻,说:“修筑八丈高的城墙,已用八丈高的人力完成,现在却要破坏它,这害苦了那些做苦役的人。现在国家已经七年不打仗了,这是魏国称王的基础。公孙衍是个祸乱国家的人,不要听他的。”

华子听说了很厌恶,对魏王说:“说要讨伐齐国的人,是祸乱国家的人;说不要讨伐的人,也是祸乱国家的人;说‘讨伐与不讨伐都是祸乱国家的人’的人,也是祸乱国家的人。”

魏王说:“那怎么办呢?”

华子说:“您遵照大道去做就行了。”

原文:

惠之闻之,而见戴晋人。
戴晋人曰:“有所谓蜗者,君知之乎?”
曰:“然。”
“有国于蜗之左角者,曰触氏;有国于蜗之右角者,曰蛮氏。时相与争地而战,伏尸数万,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。”
君曰:“噫!其虚言与?”
曰:“臣请为君实之。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?”
君曰:“无穷。”
曰:“知游心于无穷,而反在通达之国,若存若亡乎?”
君曰:“然。”
曰:“通达之中有魏,于魏中有梁,于梁中有王,王与蛮氏有辩乎?”
君曰:“无辩。”
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。

翻译:

惠子听说后,拜访戴晋人(,邀请他去见魏王)。

戴晋人说:“有一种东西叫蜗牛,您知道吗?”

魏王说:“知道。”

戴说:“蜗牛左边触角上有一个国家,叫‘触氏’;蜗牛的右边触角上有一个国家,叫‘蛮氏’。有一次两国为了争夺地盘发动战争,死尸有数万之多,打胜的一方追击打败的一方半个月之后才回来。”

魏王说“噫,您是编故事吧?”

戴说:“请让臣为您证明一下是真的。您认为东南西北上下是没有尽头的吗?”

魏王说:“是没有尽头的。”

戴说:“您想,当您的心灵遨游于无穷无尽之后,再返回到身体可以到达的区域,会不会感到它小得似有似无呢?”

魏王说:“是的。”

戴说:“在身体可以到达的区域有个魏国,在魏国有个大梁城,在大梁城有个大王您,您和蛮氏有区别吗?”

魏王说:“没有区别。”

客人走后,魏王怅然若失。

原文:

客出,惠子见。
君曰:“客,大人也,圣人不足以当之。”
惠子曰:“夫吹管也,犹有嗃也;吹剑首者,吷而已矣。尧、舜,人之所誉也。道尧、舜于戴晋人之前,譬犹一吷也。”

翻译:

客人走后,惠子面见魏王。

魏王说:“这位客人,是个伟大的人,圣人也没法和他比。”

惠子说:“吹奏竹管,会发出浑厚的声音;吹剑头上的孔,会发出轻微的嘘声。尧、舜是人们都赞美的。在戴晋人面前夸赞尧、舜,就好像轻轻嘘了一声。”

读后有感:

齐王放了魏王的鸽子,魏王怒火难平。于是人们纷纷议论,如何为魏王复仇:魏王提出刺杀齐王;公孙衍主张发动战争灭掉齐国;季子主张息事宁人,毕竟齐国不好惹,打起来恐怕动摇国之根本。
谁的方法好呢?这个问题如果抛给儒家,孔子、孟子会讲一通“仁政王道”“以德服人”的道理,把票子投给季子。可庄子的想法不同,他让华子站出来批判。

华子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,包括自己。说公孙衍是“乱人”,季子也是“乱人”,连评价公孙衍、季子都是“乱人”的人,也是“乱人”。

一通输出,魏王懵了,“您说的都对,那我该怎么办呢”。华子说:“您就依照大道去做吧”。“什么是大道,怎么做才算依照大道”,魏王也很无奈。
于是,惠子请出了戴晋人答疑解惑。
戴晋人并未告诉魏王怎么做,而是讲了个“蜗角之争”的故事。最后,戴晋人说:“放眼无穷无尽的浩瀚宇宙,魏国和齐国不就是蜗牛角上的‘蛮国’和‘触国’吗?”这个比喻对于自命不凡的魏王来说,可谓迎头暴击、伤害性极大,却又无可反驳,令其怅然若失。
庄子认为,问题的症结并不在刺杀还是打仗,甚至不在于如何解决,而在于审视问题本身。若想洞见真如,关键要转换观照自我的视角。
当我们游心于时空之无穷,以一颗平等之心看待万物,自我的存在变得如此之微茫。那些人事的纷争、外在的荣辱,都只是庸人自扰罢了。
苍茫宇宙中,人类认识到自我的渺小和无知,便是领悟了大道!
然而,两千多年来,《庄子》讲的故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,人们依旧浑然不觉。
下面说说庄子对尧舜的评价。

尧舜是儒家所谓的圣人。魏王和惠子却认为,戴晋人是更伟大的存在,尧舜与之相比就好像打口哨之于吹箫那么微不足道。

庄子认为,尧舜是那些自认为伟大的人,总想要按照自己的是非改造世界。庄子所崇尚的,是人类直面自己的渺小和无知,尊重万物的存在之理,顺应自然、泯灭是非。所谓是非,向来只是你的是和他人的非,那些自认为正确的观点,只是认知的界限造成的。因此说,道可道,非常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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